摘要：近日发生在医药卫生领域的反腐风暴让大家对于该行业的发展产生了诸多反思和看法，而无论这场风暴是一时还是持续性的，对于医药卫生企业以及医疗机构而言，构建起合规体系才是反贪腐的治本之策

 一、刑事合规制度适用主体应当包括医疗机构

所谓合规，简单来说就是指使相关主体的经营活动符合法律法规、监管规定、行业准则和企业章程、规章制度等要求。至于合规主体的范畴，不同的标准有不同的定义。

就广义的合规而言，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和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发布的《合规管理体系要求及使用指南》(ISO 37301:2021,IDT)认为合规管理体系要求适用于所有类型的组织，不论其类型、规模、性质，也不论其是公共的、私营的或非营利性的。按照这种定义，医药企业以及医疗机构（无论公立还是私营）都可以成为适格的合规主体。

狭义的合规一般指刑事合规，依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关于建立涉案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指导意见（试行）》第三条规定：“第三方机制适用于公司、企业等市场主体在生产经营活动中涉及的经济犯罪、职务犯罪等案件，既包括公司、企业等实施的单位犯罪案件，也包括公司、企业实际控制人、经营管理人员、关键技术人员等实施的与生产经营活动密切相关的犯罪案件。”医药企业毫无疑问可以适用相应的刑事合规不起诉制度，至于医疗机构是否能适用该制度，答案并不明确。通过检索近年来的合规案例，笔者也并未查找到对医疗机构启动刑事合规的情况。

笔者认为，虽然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国的公立医疗机构并非企业，但是现实中医疗机构的管理经营模式和现代的企业管理经营模式存在极大相似性。相应的，现代企业所面临的的管理问题以及法律风险也存在于公立医疗机构中。考虑到我国的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仍然处于发展完善阶段，依据刑法“不禁止对被告人有利的类推解释”原则，如果医疗机构也符合启动刑事合规制度的标准，那么就应当适用。

 二、医药企业及医疗机构的典型合规问题

据统计，截至8月17日，今年至少已有184位医院院长、书记被查，其中披露的细节也表明商业贿赂是医药卫生领域的主要问题所在。依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商业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法发〔2008〕33号）第一条：“商业贿赂犯罪涉及刑法规定的以下八种罪名:(1)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条);(2)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刑法第一百六十四条);(3)受贿罪(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4)单位受贿罪(刑法第三百八十七条);(5)行贿罪(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条);(6)对单位行贿罪(刑法第三百九十一条);(7)介绍贿赂罪(刑法第三百九十二条);(8)单位行贿罪(刑法第三百九十三条)。”而在实践中，医药卫生领域的商业贿赂形式也具有行业特点。

学术会议赞助

近年来医药行业的学术会议活动数量发展迅速，但是质量良莠不齐。2023年5月国家卫生健康委等14部门印发的《2023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五）明确表示：整治行业组织存在的不正之风问题。重点是各级各类行业组织或学（协）会在工作或推进业务主管部门委托事项过程中的不正之风问题，尤其是以“捐赠”、学术活动、举办或参加会议等名义变相摊派，为非法输送利益提供平台，违规接受捐赠资助等问题。

事实上，学术会议赞助本身是医药企业一种常见的市场行为，正常的学术会议赞助也得到法律的认可。《公益事业捐赠法》和国家卫计委《卫生计生单位接受公益事业捐赠管理办法 (试行)》(简称《捐赠管理办法》) 明确规定，各级各类卫生计生事业单位可以接受国内外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组织用于卫生计生人员培训和培养、用于卫生计生领域学术活动、用于卫生计生领域科学研究的公益事业捐赠，并规定了严格的流程。对未按照《捐赠管理办法》的流程进行的赞助，在实务中则确有存在构成贿赂犯罪的风险。

正常的学术会议是促进医药行业交流发展的重要形式，而学术会议是否有可能涉嫌商业贿赂，则需要具体判断：

（1）会议是否具备真实性。一个真实的学术会议，往往会议地点选择合理，与会人员也进行了实质性参与。对于会议时间不紧凑并且过长，会议地点处于旅游休闲区的情况，则有可能属于贿赂行为。此外，尽管医生确实参加了会议，但如果整个参会行程中安排了相对昂贵的旅游活动，仍可能被视为以旅游作为手段向参会医生提供不正当利益，从而增加了被认定为贿赂行为的风险。

（2）会议赞助与医药采购挂钩。《捐赠管理办法》规定，卫生计生单位不得接受涉及商业营利性活动、涉嫌不正当竞争和商业贿赂、与本单位采购物品(服务) 挂钩的捐赠。一旦药品和医疗器械的采购与会议赞助挂钩，就属于谋取交易机会或者竞争优势的不正当行为。

医疗设备投放

虽然设备投放加耗材采购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的，可以缓解医疗机构因经费不足而导致的设备短缺和资源不足等问题，但同时，这种模式也可能存在变相贿赂的情况。如果设备免费投放的同时，医药企业通过同一合同捆绑约定耗材由投放企业独家供应，或者捆绑销售其他医疗器械，那么该行为就有可能从单纯的无偿捐赠异化为商业贿赂。

商业贿赂的实质在于“利益交换”，即提供不当利益诱使受益方违反诚实信用义务，利用其权力和影响为提供利益的一方争取交易机会或竞争优势。在设备投放捆绑耗材销售的模式下，企业的最终目标是“增加耗材销量”。通过将设备的高昂购买费用或长期使用费作为“利益”，企业诱使医院与其达成捆绑销售协议，从而确保企业能稳定地销售大量耗材。达成捆绑销售协议后，医院因为利益驱使，会限制使用特定品牌的耗材，甚至为患者开具不必要的检查，因为医院在诊疗过程中具有决定权。设备投放捆绑耗材销售模式使得医院利用其对诊疗的绝对话语权，强制代表患者选择医疗设备和耗材，从而不公平地排除其他设备和耗材供应商的竞争。这种做法违反了公平竞争的原则，并损害了其他经营者的利益，同时也可能损害患者的权益。简言之，设备投放捆绑耗材销售模式可能涉及商业贿赂，其本质是通过利益诱使，干扰了正常的市场竞争机制，损害了公平竞争和其他经营者的权益，甚至可能影响患者的治疗选择。

 三、构建合规体系建议

合规按照不同的时间阶段，在事前、事中、事后具有不同的要求。

事前合规，即企业或者其他组织个人并未触犯任何法律规定，但是基于预防的目的，在事前就以合规意识构建起完整的合规体系。包括成立合规建设领导小组，建立健全的合规管理制度机制。

事中合规，即企业或者其他组织个人在发展过程中，在事前构建起的预防机制基础上，强化监控，定期进行风险审查，落实合规管理制度机制。建立监督、举报、调查、处理机制，以及持续审查、定期报告等机制。

事后合规，风险不可能完全消灭，一个完善的合规制度不仅仅需要预防示警机制，还需要合规风险应急机制。一旦刑事风险产生，相关的自查自纠机制如果能够及时运行，那么就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并且为后续的刑事合规提供支持。

而对于医药企业或者医疗机构而言，聘请第三方机构针对组织开展合规体系建设是一个更具有可行性的方案，这也同样是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要求。对于从事合规业务的律师团队而言，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构建和完善合规体系：

尽职调查

对于企业或者医疗机构而言，在经营过程中往往存在即使发现企业存在商业贿赂行为，但是却难以发现源头的情形。考虑到对组织的影响，直接让公安机关或者监察机关介入并不是对组织最有利的选择。第三方律师团队开展尽职调查的作用在于，对于组织面临的合规问题进行全面的检查，在对组织经营的每一个关键环节进行审查后，明确可能发生问题的环节，进而着重进行调查分析。以企业为例，尽职调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企业基本章程、企业注册资本情况、企业股权结构及管理结构、企业合同管理、企业知识产权管理、财务数据梳理、人力资源管理等。对于医疗机构而言，尽职调查范围也类似。商业贿赂问题可能只会重点涉及尽职调查的其中几个方面，但是构建合规体系却需要从整体的角度进行审视。

对于医疗机构而言，尽职调查的其中一个重点在于采购行为的合规性。虽然近年来对于药品药械集中采购规定不断完善，但是相应的监督水平仍然需要提升。

形成《合规手册》

在通过尽职调查对组织的架构、制度构成、运行机制有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合规律师团队应当凭借专业的法律知识，结合《尽职调查报告》形成《合规手册》。手册的目的在于将组织合规运行机制制度化，将组织运营过程中的风险进行明确。

以学术赞助为例，合规的接受学术赞助需要注意保留真实参加学术会议的相关证明；对于会议地点以及会议食宿指定相应的标准；对于捐助要避免“公—私”转账，并且捐助协议不应当指向医生个人。具体的手册规定可以让组织成员对于自身行为的后果具有预见性。

建立合规监管举报机制

内部审计对于组织发展的重要性无需赘述，但举报机制也是合规监管的重要措施。2022年全球调查报告的数据显示，公司内部问题的发现方式中，举报发现的占比约为内部审计的三倍。相对比没有设置举报热线的企业，设有举报热线的组织能更快的发现内部问题，损失也更低。调查举报机制中明确：举报受理范围与方式、举报受理后相应调查机制、奖惩制度等内容。同时，对于保护举报人制度的落实是举报机制能够良好运行的前提，通过多渠道的举报方式，有利于保障举报机制的灵活性、匿名性。尤其对于医疗机构而言，医务人员是素质与道德相对较高的群体，即使存在腐败行为，也基本不是所有医务人员都涉及其中。而完善的举报机制有助于对其中不想被迫同流合污的医务人员提供支持与保护。

合规培训与考核

一个内化为组织文化的合规共识才是最有效的防火墙，通过培训可以帮助员工了解组织政策、法规以及道德规范，以便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遵守职业道德和法律要求。同时，培训还可以提高员工对不正当行为和潜在风险的敏感性，从而更好地预防和识别可能的问题。

培训计划应该根据不同岗位和职责的需求进行个性化的定制，以确保培训内容的有效性和适用性。培训内容可以包括组织政策和规程、合规要求、法律法规、道德准则、风险识别和报告机制等方面。此外，通过案例研究和模拟情境，员工可以更好地理解如何在实际工作中应对各种复杂情况；而对于管理层，培训和考核的目的在于提升他们的自我约束意识。通过长期有效的合规培训与考核可以帮助组织预防和应对不正当行为，从而建立一个诚信、透明、稳定的文化。